唐山康复村的截瘫夫妻:无人再生孩子,彼此依偎到老
唐山信息港 发表于:2016-7-27 22:59 复制链接 看图 发表新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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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槃的城市高楼林立,心里的废墟已经扫出一块空地,唐山大地震40年过去,他们仍在添砖加瓦。

康复村今年25岁了。
这个建在唐山市路南区人民医院旁边的无障碍社区,是唐山震后截瘫人士的聚集地之一。
1976年7月28日凌晨3点42分,唐山发生里氏7.8级地震,这座城市,失去了242769条生命。
每年7月28日到来之际,这里的居民总会以励志的形象出现在镜头前——乐观向上、自食其力、身残志坚。
但生活并没有给他们留下过多的选项——选择同样截瘫的伴侣、成家,试着找寻快乐,也学着填补失落。他们随着年龄不断妥协,努力地活下去。
婚姻 丨 一份报纸挣8厘钱

7月23日19点45分,康复村的居民都守在电视机前,等待韩忠泉亮相。
屏幕里的韩忠泉梳着整齐的三七分,面带笑容回忆与妻子相恋的细节:“有个人常在一起说说话,谁的家人送来一点好吃的就给对方送一半过去,一来二去的,感情越来越深了……”
林美惠捂着嘴笑了,拍了拍丈夫,“你这个宅男在镜头前还挺能说的嘛!”
每次地震周年来临之际,韩忠泉总会代表村民接受采访,像是村里26户家庭的形象代言人。
64岁的他是元老级人物——1992年康复村建成,设定的入住条件是:唐山市内户口、双方均因地震而致截瘫的夫妻。相识、相恋于唐山市截瘫疗养院的韩忠泉与妻子林美惠符合条件。
他们是现今康复村内为数不多的原配夫妻,也是众人眼中感情最好的一对。
某种程度上,韩忠泉夫妻是康复村的探路者。最初,康复村的申请形势并不踊跃。在那个残疾人倍受歧视的年代,走向社会并非易事。他们不仅要面临生活方式上的挑战,更面临着巨大的经济压力——生计都仰仗单位或政府的补助。
截瘫夫妇们决定推着轮椅出门挣钱。
最初,夫妻俩上街卖报纸,一份报纸挣8厘,一个月能挣16块钱。他们用绳子将半截大腿同轮椅绑住,再用一块布铺在腿上,这样报纸就不会滑落。起初没经验,一阵大风,报纸满天飞,摇着轮椅都追不上。
2000年前后,康复村里很多人都支起了配钥匙的摊子。韩忠泉配一把钥匙收10块钱,收入飞跃了。严冬,配钥匙的铁器凉得刺骨,双手只要暴露在空气中几分钟就容易冻僵,更别提拿起锉刀磨钥匙。
几年后,电动三轮车载客又流行起来,那是比配钥匙更挣钱的买卖。几公里路可以收10块钱,一天能拉十几趟客人。韩忠泉每天清晨出门,晚饭时间才回家。
最让林美惠心酸的是一个暴雨的傍晚。韩忠泉的车轮陷进了水坑,怎么也开不出来。眼巴巴地在雨里淋了半小时,才遇见好心人帮他把车推出来。
林美惠忍不住落泪,本就枯瘦的丈夫,衣裤的缝隙里都灌满了水,皮肤被风雨吹打得泛红。
“挣钱是苦,可心里高兴。”韩忠泉忘不了,结婚时,他送给美惠的定情信物是一双5块钱的黑底单扣布鞋和一副10块钱的眼镜。
慢慢地,这个家每月都有结余,还添置上了台灯、冰箱、电视机、电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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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复村的院落。
爱情 丨 “这辈子哪还敢想什么爱情?”

认识林美惠之前,韩忠泉曾与一段感情擦肩。
震后截瘫在家疗养的他通过一本青年杂志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像自己相熟的初中同学。女子的遭遇被登在读者故事一栏:与同为上山下乡的青年相恋,青年考上了工农兵大学,女子陪读跟去沈阳,打工挣钱供青年读书,却在怀有身孕后被抛弃。
韩忠泉依照杂志上的地址给女子写了一封信,很快收到回信,果然是他的初中同学。二人互诉过往。
经过一段时间的通信,女子提出,愿意与他组建家庭,并带着孩子回到了唐山。
韩忠泉拒绝了:自己每个月只靠单位拨给的生活费勉强糊口,如何能负担这一双母子。更重要的是,对方是健全人,而自己的后半生都要固定在轮椅上,“不能害了别人一辈子。”
康复村里,与韩忠泉家仅一墙之隔的贾云坐在电视前,眼眶有些湿润。她想起了逝去的丈夫——上世纪80年代末与韩忠泉一同向政府提交报告、申请建立康复村的李建军。
她与老李和隔壁的韩忠泉夫妇一样,是第一批入住康复村的截瘫夫妇,也是1991年那场在全国瞩目下,由唐山市长与市残联主席分别担任主婚人与证婚人的残疾人集体婚礼中,十对新人之一。
那是贾云的记忆中最浪漫、幸福的时刻:唐山市文化宫的礼堂挂满彩带与横幅,著名央视主持人沈力担任司仪,现场百余人拍手祝福。
医护人员一早为新人化好妆,贾云与李建军被选为新人代表发言。那一刻的贾云感觉自己身在云端,没有丝毫的自卑,反而有无限的自豪,她与丈夫都实现了自我——贾云凭借艰苦的训练成为一名肢残人运动员,并在全国残运会上获得金牌;李建军为了给截瘫人士争取权利,向政府申请解决截瘫人群的婚姻住房问题,并推动了康复村的建成。
与他在一起的日子总是乐呵,老李一说话就逗人发笑,贾云觉得,那种幸福感,就是爱情。
可上天似乎习惯带走贾云的快乐,2000年,李建军患上截瘫易引发的风湿性心脏病,医治无效去世。
贾云木然,这种感觉并不陌生,24岁那年,唐山大地震带走了她的第一任丈夫和刚出生2个月的孩子。
现在,陪伴贾云的是老张,她的第三任丈夫。
平日,贾云与老张不太说话,她性格开朗,而老张“性子闷”。或许是人生半路相逢,过往经历与教育背景迥异,两人之间仿佛有道无形的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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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云与李建军的旧照(翻拍)。
贾云毫不掩饰对李建军的怀念。李建军去世的第六年,贾云从老友处看到一张两人的旧照,失声痛哭。而今老李去世已经16年,贾云翻开那本满是她与老李合影的旧相册,如数家珍。
老张在一旁听着,默不作声。
后来我问他,有没有和贾云的合照?
老张在柜子里找了起来,只翻出了几张电力公司慰问时与康复村居民拍摄的合照,照片上熙熙攘攘的人头如蚂蚁大小,难以分辨。老张笑说,自己拍照时躲在了后头,瞧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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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复村居民观看慰问演出。
心愿 丨 想要一个孩子

前些年,韩忠泉患上了胰腺炎,严重时痉挛得厉害,本就没有多少脂肪的腹部摸起来硬邦邦的。
痛得厉害时,韩忠泉会犯怵:这次恐怕是熬不过去了。
他还想活得久一些,他活着每个月能领两千多退休金,可要是不在了,林美惠每月只能领取六百元的低保补助,一个人生活会很艰难。
没有后代,是这对夫妻唯一的遗憾。
他们从没敢想过生个孩子。尽管医学上看,截瘫人士仍具有生育能力,但生育成功率极低。
身边一个悲伤的故事更否决了这样的念想:疗养院一个截瘫女子嫁给了一个健全人并怀孕了,奇迹般地将孩子生产下来。但孩子没满月就夭折了。
康复村每户人家都知晓这件事,这26户人家中,没有一对夫妻生了孩子。大院稍显寂寞,谁家亲戚的小孩来康复村,轮椅都能围着孩子团团转。
提起无法生育,有人面无表情,平静的外表却让人联想起那句他们常说的话:人生中最艰难的,是想做什么可就是做不成的时候。
早年结婚时,双方家人曾建议韩忠泉和林美惠,去领养一个孩子吧。
夫妻俩又何尝不心动。可现实的制约终究使他们没有勇气跨出那一步:一个双残疾的家庭勉强能应对夫妻二人日常的开销,他们害怕不能给孩子一个衣食无忧的环境,更害怕来自社会的歧视会加诸孩子的身上,使孩子背负太多。
无儿无女加重了一个截瘫病人中年之后的忧虑,韩忠泉说,“年纪大了,很多器官开始出现问题,需要人照顾时找不到帮手,才真正害怕起来。”
去年病犯,他曾住院两周。他的近亲中只剩一位年过七旬的姐姐,行走都困难,无人可以来医院照顾。林美惠只能请求娘家的亲属轮流陪护,韩忠泉内疚:“年轻人有工作,都得向单位请假,实在不好意思开口。”
这几天肚子又疼起来,他并没有着急去医院,而是躺在家中佝偻着,打算忍一忍“看看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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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去 丨 唯一的单身汉

贾云下半身赤裸着,只盖了一块毯子在腿上,坐起身和来访的女性客人聊天。谈话中止了,她需要小解。
64岁的她弓下身子,前胸贴着大腿,臀部因为肌肉萎缩出现一个拳头大小的凹陷。她双拳紧握,憋气使劲,时不时用拳头捶打臀部,背部曲线起伏。坐便器里终于发出微弱的声响。断断续续,整个过程维持了三分多钟。
如今的唐山是座年轻的城市,而康复村里的人都老了。
地震中,3817位截瘫伤员中还有960人健在。其中33位已在康复村度过25年,他们被认为是奇迹——震后,国外的卫生组织专家曾预言,由于生理、心理和治疗技术等多方面原因,唐山截瘫伤员的生存极限是15年。
64岁的李生有点孤单。
他住在康复村最深处一排的第一户,是院里唯一一个终身未婚的单身汉。
地震发生时,李生24岁,年轻时的他模样俊朗,即使现在白发苍苍,也依稀能从五官中看出些英气。
在废墟中被掩埋了14个小时后,他被一双露出白骨的手救了上来,母亲连声向人道谢,抱着李生说,“人好不容易救咱上来,咱一定得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对李生来说却是漫长的煎熬。震后的6年,他几乎都在病床上度过。因吸入太多石灰,又在震后喝了水,李生患有严重的肺炎,起初几年总是高烧不断。
而身边人更让他领略现实的残酷。“那时住在疗养院,好几个有点心气儿的人都自杀了。”李生说,他也想过死,可是想到那双救他出来的手,和母亲的话,就犹豫了。往后的心境就总在生死之间摇摆。
开始的几年里,他拒绝出门,害怕街上人们停留的眼光,更怕听到“这大小伙子,可惜了”之类的话。
如果不是父母相继去世,李生可能会一直躲在原生家庭的保护之下。
如今,他也成了老人。
年龄越来越大,医药费越来越多,养老问题越来越让李生忧虑。低保户的医疗报销只有60%,长久下去,五百多元的生活费怎么能维持生活。
这些年,养老成为康复村里绕不开的话题,老人们都皱着眉:如果有一天生活无法自理了,没财产没子女没单位,该何去何从?
在韩忠泉眼里,与妻子携手相伴二十多年,胜过庸常的婚姻十倍。他们很少吵架,即使拌嘴,5分钟就会合好,林美惠会像对待老小孩似的问“你生气啦”。韩忠泉哪舍得生气,“本来就挺艰难的,只会更珍惜。”
当被问起与现任伴侣的感情如何时,贾云和老张给出了同一个答案:凑活过呗。贾云夏天怕热,爱开空调,而老张畏寒,一吹冷气咳疾容易复发,总是默默地摇着轮椅躲到隔壁的小屋子里。
李生孤独惯了,他没想过成家,“这辈子就算了吧。”
“我这一生从没有喜欢一个人的感觉,真的没有。”他说。
(注:文中除韩忠泉外,其他人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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